三峽故事｜阿傑

就叫他阿傑好了。

阿傑據說是橫溪人。此說可信，因為我幾次見他都在橫溪街路上。

第一次見他是在公車站，他穿一身高校體育服，運動鞋，遠遠走來以為是個蹺半天課的學生。走近的阿傑正在跟不知誰說話，起初我以為是我，後來發現他在跟自己說話。他在候車椅上坐下。我站起來。

第二次在公車亭對過一間早餐店。阿傑在店裡，不知吃了什麼東西沒，他站起身大聲向我問好，我遲疑了一下，一邊露出三分之一的微笑一邊朝料理台前老闆娘看了一眼。老闆娘很專心地對付爐台上的食材，看也不看這邊。阿傑嚷叫了一下，店內空空蕩蕩的很冷靜。我只好也拿起報紙，等著阿傑離開。

清水祖師廟前的長福橋，都說破壞了風水寶地。但是橋上有停留在80年代的風景，賣膏藥的、賣雜細的，那種你不敢相信2019年還有人會駐足購買的小販，總有圍觀群眾。好像戴了VR觀賞上世紀老照片3D投影。

阿傑也在橋上。正正經經放了小費箱、小紙牌，上頭寫著街頭表演之類的歪扭國字。我瞥過一個吉他盒躺在旁邊。但他像模像樣的演奏的樂器，是直笛。

有次我妹傳眼球中央電視台的影片給我，指名要我聽背景音樂，也是像模像樣的直笛演奏，大概是國小二年級剛開始音樂課上學直笛，頭三次就得吹出一整首紫竹調的那種模樣。態度是有的，旋律全走調。

阿傑在長福橋上也那樣吹直笛。我起先憋笑從遠遠的斜角掏出手機想拍他，頓了一下，還是收了手。但經過阿傑時我也沒辦法伸手掏錢放進他的小費箱。

為什麼知道阿傑橫溪人？三峽人地方社團上有次一店家張貼照片，說裡頭的男子在她店門口撒野，忽然大罵顧客的小孩，還狀似伸手推孩子一把。下頭留言好長一串，就像全世界的留言串一樣有是有非有挺有罵，卻足以把阿傑身世拼湊半邊。

留言裡最熟悉阿傑的陌生人說，阿傑身心障礙，但很喜歡跟小朋友跟學生玩，一定是誤會。怕不是先被侮辱欺負了阿傑才會那樣對人。當然，結果也跟全世界的留言串一樣，正反雙方各自陷入鬼打牆最後什麼也沒改變。阿傑會不會看到這串留言呢？

我一段時間沒見他了，見到他恐怕也什麼都改變不了。然而就在剛才，從三峽市街搭公車回家路上，當車子一大轉彎彎進了橫溪老街，阿傑赫然出現，在整車人穿著羽絨衣時，他照樣高校夏季運動服，不知哪弄來一只鮮紅哨子，站在屋簷下雙手揮舞著嗶嗶嗶，像模像樣指揮起交通來。

我一笑就停不下來，覺得車裡過分暖。這顆過熱的腦袋決定到這裡就停下來，不分析阿傑的成因或可能的後果。我不知道要等什麼時候我會回應阿傑過分大聲的問好。或許永遠也不。但阿傑，謝謝你剛才讓我笑。以街頭藝人來說，你這一趴很棒。